北京文艺20240423期 第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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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诺奖新桂约恩·福瑟的神秘面纱

10月5日,瑞典学院将2023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挪威剧作家约恩·福瑟(JonFosse),获奖理由为“以富有创新的戏剧和散文,为无法言说的事物发声”。约恩·福瑟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还较为陌生,为此,本报特摘发《纽约客》杂志对约恩·福瑟的专访。 ——编者 问:你早期那本《当天使穿越舞台》里到处都有德里达的身影。你很多戏剧和小说里也可以感受到他的思维方式,尤其是那些关于言说和沉默的戏剧里,这是为什么? 答:我1979年开始读德里达。至少在挪威,大学或大学的精神是深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这是那个年代的精神,甚至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我开始学的是社会学。我发现这个专业愚蠢至极。这种思维方式,这种实证主义的计算——什么都不是,于是我就跳去读哲学。那个年代也发生了从马克思到法国后结构主义的重大变化。我还记得第一次读德里达是在挪威乡下的一个地方,那是丹麦文译本的《语法学》,《语法学》对我产生了影响。我还读了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很难,但很有启发。那个时候,我已经写了第一本小说,也做了很多跟文学相关的事情。 问:你童年很长时间是在船上度过的,是否因此你作品里便具有那个地方的氛围、画面或感受? 答:我成长的时候,跟周围其他的孩子都是很自由的。我们七八岁的时候,父母都允许我们独自划船出去。我最美好的成长记忆就是下午或晚上,尤其是夏天或初秋,跟我父亲一起划船去钓鱼。那种在船上的体验,当天暗下来,在野外,岸边,那种更像一抹色彩或一个声音的图画。我写作的时候从来不会去想象什么具象的东西,就是聆听,我喜欢听。 问:你听到些什么? 答:我听我写的东西,但我不看,也不想象。这是哪里来的,我不知道。当然,这是我自己的 。那是我的语言,我用我所知道的东西作为素材。 文本的逻辑所创造的那个东西,我可能称之为形式。内容属于形式,你得给每个文本创造新的形式。这个形式在很大程度上是跟我所说的宇宙相关的。我在创造一个宇宙。“七部曲”就是一个宇宙。“三部曲”是另一个宇宙。 问:但你的宇宙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它们都有共享的逻辑和形式吗? 答:它们是一个独特的宇宙。我把“三部曲”的三部都看成独特的宇宙。但与此同时,它们又是联系在一起的 ,“三部曲”和“七部曲”也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一遍遍重复相同的名字,地方也差不多是同一个,主题也是重复出现的。有很多人沉下去,或从窗子里往外看,通常是往海或峡湾的方向望去。有点像一个画家在画另一棵树,因为有很多人已经画过了,但他用自己的方式在画。而且通常情况下一个优秀的画家也会一再重复相同的主题,虽然每次的画是新的。我希望我也这样。 问:你写的童年都很美好。你童年里没有矛盾吗?那是一段纯真岁月吗? 答:我得谈谈这个,因为对我至关重要。我7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我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那个时候,从那个地方(指向远处),我可以看到我就坐在这里——我看到我就是那样的。一切都是平静的,我看着后面的房子,我记得很清楚,我被送去医院的时候我最后见到的就是那些房子。一切都闪着微光,非常平静,那是一种喜悦的状态,就像云里透出的光亮。这是我童年最重要的经验。这个经验也塑造了我,不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我想是这个经验造就了作为艺术家的我。 问:我先读了你所有的小说,然后我读了你所有的戏剧。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你的戏剧里有很多对性嫉妒的最密集最痛苦的描写。但在你的小说里基本是看不到的,或只是作为一种背景,这是为什么? 答:对戏剧来说最好的主题就是嫉妒。这要追溯到古代:只要把两个人放到舞台上,然后加入第三个人。戏剧性马上就出来了。两个人当然也可以有戏,我有的戏就是这样,比如《母与子》。那个戏有点像田纳西·威廉斯。但也正因为这个我对写戏剧厌倦了——因为容易就写到嫉妒。表面上出现性嫉妒的时候,我经常就想,在戏剧里那个无声的地方,就要有死亡了。 问:是爱神和死神走到了一起吗? 答:他们是联系在一起的。成就一出好戏,两个都得有。如果你只是做一出讲情欲嫉妒之类的戏,对我来说是不行的。 问:你早期有篇文章里说私人性和个人性之间是有区别的,有很多个人的东西也是普遍的:比如三角恋,又或者爱欲和死亡的关系。但从根本上来看,它们不都有共通的经验结构吗? 答:是的,没错。我不把我的人物看成是人,我觉得他们像一种声音。有这样的声音,也有那样的声音,慢慢靠近。这些声音之间有一种关系,这个关系又变成一种新的声音。如果我处理得好,这些声音就交融在一起变成一首歌,更厉害一点,就变成一部乐曲。 而且我认为,我的剧在不同地方反响不错的一个原因是,这些词和韵律可以以不同的方式再创造———还是这样那样的声音,但是以不太一样的方式呈现。最终组成了一首歌。你当然可以用不同的语言去唱这首歌,可以用随便什么方式去演唱。无所谓,只要你处理得好。但这更适用于戏剧而不是小说。 问:你戏剧里的人物给我的感觉是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种种状态,这些状态是在任何人身上都有的吗? 答:没错。因为你要做一个真的剧,演员就要创造他自己的人物。导演也要以自己的方式把它视觉化。我写作不是这样。我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就是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不是剧场人,那不是我的艺术形式。也因为这样,出版我的剧本是很重要的。 问:你的戏剧和小说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似乎是节奏上的——在言说和思想之间的一种非常有意的 、顿挫的、有音乐性的交替,这是出于什么样的思考呢? 福瑟:没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跟节奏有关,哪怕画画也是这样。不同的元素和关系之间有一种节奏。节奏这个东西说说很容易,但要说清楚它是什么或是做什么的,这非常非常难。所有这些概念——像恩典、爱、节奏——用起来很简单,但真要理解则很难。但这些东西出现的时候,就很显而易见。节奏出现的时候,你知道。有爱的时候,你能感觉到。 问:你的一些译者就慢散文这个概念有争论,有的人认为你的散文并不慢。为什么有这个说法? 福瑟:我给剧场写了15年的剧本。我写 《晨与夜》的第一和第二部分的时候,我有两段短的空档。这一段时间要结束的时候,我写了《火旁的爱丽丝》。但我主要还是一直在写的都是剧本。甚至我的散文也像剧本,很集中。《火旁的爱丽丝》是从一出叫《一个夏日》的剧来的。这是莎士比亚很有名的十四行诗的一句:“我应该把他们比作一个夏日吗?” 有一阵我授命写一个剧本,非常非常难写,那是我写的最后一部剧,叫《这些眼睛》。写完后我想回到我出发的地方,回去写诗写散文,不再为剧场写作。我告诉自己:“好了,我退出了。我做完了。” 刚才在讨论慢散文的概念。我认为一出戏不需要很多动作,但你要把一出戏从舞台带到观众,就需要非常强的强度和极度的专注。要写那样高密度的东西并不一定要耗费很多时间,但你写的时候,很耗费心力。我可以写得非常快。如果说我有疯子的一面,那就是我这样写作的时候。 但之后我就想让我的写作慢下来,让我的生活以及一切慢下来。我是这么做的。我想写散文,想让它慢下来,这些长长的流动的句子。“七部曲”就很长。我写完的时候,至少有1500页。然后我得砍掉一些论说文一样的部分。有几百页神学文章是 “七部曲”里砍掉不要的内容。 问:我听说你一边写小说一边还在做翻译,小说家来做翻译有哪些益处? 答:我真的很喜欢做翻译,钻得很深,那是很深度的阅读。我年轻时读过奥拉夫·H·豪格的译诗。收录在一个叫《译诗》的集子里。我还读过格奥尔格·特拉克尔,一个奥地利诗人的诗,我爱上了他的诗,因为是豪格翻译的。我还买了特拉克尔诗的德文原版,我德文水平那个时候一般,但也勉勉强强读了。倒没有那么难,因为他跟我有一点很像:他一直在重复他自己。你甚至可以说,他比我还夸张,他所有的诗其实就都是一首诗。我试着翻译他的一些诗,有几首我收在了一两本我自己的诗集里。 我第一次读特拉克尔还是少年时代。两三年前,我翻译了一本他的诗集《塞巴斯蒂安在梦中》。他的诗陪伴我50多年了。今年我出版了《挽歌》的译本。写完“七部曲”之后。我觉得我要休息一下做点别的。我决定翻译一本小说,我选了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就是卡夫卡的《审判》。这是我第一次翻译小说。以前我译了很多剧作,特别是古希腊悲剧三大家: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得斯、索福克勒斯。该书出版后好评如潮,我很欣慰。我现在在翻译杰拉尔德·穆南的《大平原》。他的作品之前译成挪威语。我从其他地方读到了他,我感觉他是个有意思的作家,《大平原》是他被翻译最多也最出名的小说。我真的很喜欢。然后我就决定自己翻译。 (沈河西 译)相关链接: 1959年出生的约恩·福瑟,被誉为西方最重要的在世剧作家,他的作品都以新挪威语写成,2010年获得了 “戏剧界的诺贝尔文学奖”——易卜生奖。约恩·福瑟的写作生涯始于12岁,如今以超过12部小说、大约55部戏剧作品和大量诗歌和散文跻身挪威最多产的作家之列。其作品不靠情节、人物、戏剧冲突等传统元素取胜,但字里行间充满情绪张力和意境,抽象探讨人的生存状态,在当代剧作家中独树一帜,迄今已被译成近50种文字,在全球上演逾千次,囊括了几乎所有最顶尖的国际艺术大奖。其代表作包括《有人将至》《醒来》《奥拉夫的梦》《疲倦》《名字》《一个夏日》《死亡变奏曲》等。2014年,《有人将至:约恩·福瑟戏剧选》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