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旦”后继乏人 “梅派”如何传承

3月22日，北京市文联老舍剧场推出了一台“梅派经典剧目赏析”，共上演了《贵妃醉酒》《天女散花》《廉锦枫》三折京剧代表作。该台演出是“北京市文联团体会员单位原创剧目小剧场演出季”剧目之一，由丰台区文联推荐，北京京剧院梅兰芳京剧团倾情出演。国家一级演员、梅派第三代男旦传承人胡文阁出演了《贵妃醉酒》，精彩绝伦的表演透着梅派艺术的神韵，获得现场观众的热烈喝彩。为此，本刊记者采访了胡文阁，畅谈梅派艺术的传承与发展。 问：这次在老舍剧场演出的《贵妃醉酒》是京剧梅派的代表作，请问您在演出梅派京剧时主要注重哪些问题？是完全按照当年大师的表演还是有自己的一些理解和诠释？ 答：《贵妃醉酒》这出戏是梅兰芳大师最具代表性的剧目，可以说是排在第一位了，大家都知道这出戏难度很大。这出戏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最早也不是梅派的戏，很多老前辈都演过，是梅兰芳先生把这出戏进行改编，进行新的演绎，使它成了梅派最具代表性的剧目。那么作为后人，比如说我的师父梅葆玖，他当时在教我这出戏时就说，他演这出戏的时候也达不到梅兰芳大师的境界。他告诉我，这出戏只有学了以后、演了以后，再进行长时间琢磨、长时间体会，在舞台上积累一定经验的时候，再去看梅兰芳大师留下的资料，才有可能能看出一些门道来。因为很多东西他已经把它都化掉了，已经到了一个自由王国了，已经升华到一个境界了。这就是梅兰芳大师这出戏为什么这么受欢迎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说难度很大的原因。 这出戏我是按照师父梅葆玖先生教给我的方式演的。记得2014年纪念梅兰芳大师诞辰120周年“双甲之约”世界巡演之前，师父最后又给我加工了一次《贵妃醉酒》，他还让我把这出戏重新整理进行排练。他说刚开始演出时你程式化的表演多一些，现在你要开始注重一些神韵方面的东西，但这方面不能言传，要靠自己去悟。 问：您虽然从小学戏，也曾在西安秦腔剧院当过演员，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您作为一名歌手活跃在歌坛，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是什么缘由让您又重返了戏曲，成为梅派第三代男旦传承人？ 答：我今天能唱京剧，首先是和我从小学秦腔有很大关系。京剧和秦腔，其戏曲功底都是一个模式，只不过京剧到后期它的严谨性、规范性和全面性要求更加严格，但它们的基础都是一样的。我学了秦腔，就有了唱京剧的基础。 第二个原因是在我学秦腔的过程中，认识了京剧教育家李德富，他是一个京剧男旦的教育家。粉碎“四人帮”后，很多传统艺术在恢复，需要大量的艺术家和专家进入到各个剧团，李德富作为西安市秦腔剧院引进的人才，担任剧院的艺术指导。我刚好是剧院的学员，被李德富老师的表演和技巧所折服，于是想拜他为师。他开始不愿意教我，说你唱小生的条件这么好，学这个东西没有用。后来经不住我的死磨硬泡，收了我这个学生，在全国各地去办学习班时也带上我，让我做助手。我因此打下了从事京剧表演的良好基础。如果没有当年跟李老师学习，我今天也成功不了。 但是，到了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戏曲跌入低谷。这个时期，全国各地戏曲剧团里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基本都改行了，有的人去唱歌，有的人出国了，甚至有的人彻底离开了舞台。在那个年代，通俗歌曲在年轻人中非常受欢迎，我当时才十八九岁，也随大潮走，开始步入歌坛。1987年，我以“女声男唱”的艺术形式进行演唱。1988年获首届陕西省通俗歌曲一等奖。1993年作为特别表演嘉宾，在中央电视台《综艺大观》栏目上展示女声男唱的表演艺术。1994年在东南亚各国访演，1996年获“中国歌坛成就”奖。 我也没想到一下唱红了，但我觉得那些东西就是浮云，潮流过去就过去了，人生经历中有这么一个阶段就可以了。我内心深处有一个心结，还是喜欢京剧，喜欢旦角艺术。1998年，我应日本国宝级大师歌舞伎演员坂东玉三郎的邀请，在日本东京和大阪进行文化艺术交流，他特别喜欢梅兰芳艺术，希望中国能够多培养一些男旦艺术的传承人。正是这个契机让我下定了决心，回国后在朋友的帮助下见到了梅葆玖先生，他把自己演唱的和梅兰芳大师演出的录音带送给我。其实，第一次见我师父是1993年的夏天。记得特别清楚，我师父对我特别热情，他说看过我的表演，说你的表演给人的感觉还是很健康的。虽说梅葆玖先生对我很有好感，但要作为他的学生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后来，我师父把我安排在梅家老宅子学习。这期间，他看了我演《贵妃醉酒》《霸王别姬》《宇宙锋》三出不同风格的戏之后，才决定收我为徒。2001年11月30日，我正式拜梅葆玖先生为师。 问：您成为梅葆玖先生弟子已经30多岁了，其中的艰辛一定很多，什么原因使您坚持下来？ 答：我当时想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做下去，我今天回想起来也是挺不可思议的，那时候怎么有那么大的决心？！真的是义无反顾！我怎么能坚持下来？我觉得功夫不负有心人，自己的努力最后还是得到了回报，师父收了我，开始培养我，然后又进了北京京剧院，师父一边带着我演出一边教我。2013年，又给我举办了一个梅派男旦传承仪式，让我的京剧表演艺术又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师父去世以后，我的情绪一度很低落。这时，有很多人来帮助我，其中包括谭孝曾老师，他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说：“文阁你放心！我在后边支持你。”昨天，叶少兰老师在电话中鼓励我说：“你是梅派男旦艺术的一个特殊的存在，你师父觉得你就是他的接班人，你要接好他的班，做好自己。”对他们我特别感恩！ 问：作为梅派艺术的第三代传承人，您认为梅派有哪些艺术特色需要传承下去，您对梅派艺术的继承和发展有什么想法？ 答：梅兰芳大师是中国传统艺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他创造的梅派艺术在“世界三大表演体系”中都占有一席之地。他是第一个登上天安门城楼出席开国大典的艺术家。 梅兰芳大师为什么被推崇？其实他的表演就是继承了儒家的四个字“中正平和”，中正平和就是规规矩矩、大大方方的，给人一种真水无香的感觉。所有梅派的戏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典范，中国传统文化的古典美、东方艺术的古典美蕴含其中，这就是梅派艺术的一个宗旨。 至于对梅派艺术的继承和发展，我们要去创新，难度太大了！也许我说这话有些太保守了。对我来说能够老老实实地继承下来，能够多演一些梅派剧目，多让后人看到一些梅派艺术，这样已经难度很大了。挖掘、整理、抢救，其实要做的就是这些事情，而不是要创新，没有大师，这些是很难创新的。而且，我觉得作为男旦可能更加保守，因为大家要看梅兰芳大师原汁原味的戏，能在原有基础上发掘、整理，并尽量保留下来、传承下来，能够守住大师这些艺术瑰宝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问：京剧是中国的国粹，请问我国要发扬光大京剧艺术还需要做哪些努力？ 答：京剧现在是小众艺术，但它是高雅的艺术，是阳春白雪。它很难，不要把它做成一种大众艺术，它成不了大众艺术，它就是皇冠上的一颗明珠。并不是说要大家都去看京剧，但大家对京剧要有一种敬畏之心。它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舞台艺术，它的难度是很大的，很难让很多人融入进去。但是，为什么我现在到处去做讲座，我是想让更多人了解京剧艺术，对它有一种敬畏之心。其实，西方国家也没有把传统艺术做得像流行音乐或者像电视剧那样普及，达不到，不能要求那样做。我觉得很有必要加大宣传力度，一定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有京剧，我们有中国人引以为豪的梅派艺术！ 此外，我们现实中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现在艺术院校不培养男旦，认为女旦有的是，干吗收男旦呢？这样一来，我自己的接班人选已经成了一个问题。我认为，应该少量地培养男旦，给京剧留一点男旦这样的特长生，真的不能让梅派艺术的男性旦角到我这儿就结束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梅兰芳先生、梅葆玖先生还能瞑目吗？梅葆玖先生生前希望我也像他一样培养接班人，但问题是，他可以培养我，因为他拥有梅兰芳剧团，又是梅兰芳大师的儿子，他可以给我开小灶，可以给我一个特殊环境让我成功，但是我没有那么大本事，以后梅派艺术怎么传承下去？我在苦苦思考这个问题。相关链接： 胡文阁，1967年出生，陕西西安人。北京京剧院梅兰芳京剧团领衔主演、国家一级演员、梅派第三代男旦传承人，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文化部优秀专家，曾获首届华鼎奖最佳戏剧男演员奖。师从梅葆玖、姜凤山、虞化龙、王志怡、李玉芙等名家。擅演《生死恨》《霸王别姬》《宇宙锋》《贵妃醉酒》等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