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艺20240327期 第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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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谈十位诺奖作家对他的影响及如何创造自己的

十位诺奖作家的影响 莫言曾说:“我的写作生涯中,也曾受过一些诺奖作家的影响,也有许多作家,为我提供了写作灵感。”近日,莫言分享了以下10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对他的影响——01 亨利克·显克维支190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显克维支的 《灯塔看守人》,是我开始学习写小说时读到的。当时我已经不满足于读一个故事,而是要学习人家的“语言”。本篇中关于大海的描写我熟读到能背诵的程度。 接受了我稿子的编辑,误以为我在海岛上当过兵或是一个渔家儿郎。我通过阅读这篇小说认识到,应该把海洋当成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写。我翻阅了大量的有关海洋的书籍,就坐在山沟里写起了海洋小说。02 威廉·福克纳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十几年前,我买了一本《喧哗与骚动》,认识了这个叼着烟斗的美国 老 头 。《喧哗与骚动》最初让我注意的也是艺术上的特色,这些委实是雕虫小技。后来,我才醒悟,应该通过作品去理解福克纳这颗病态的心灵。在这颗落寞而又骚动的灵魂里,始终回响着一个忧愁的无可奈何而又充满希望的主调:过去的历史与现在的世界密切相连,历史的血在当代人的血脉中重复流淌,时间像汽车尾灯柔和的灯光,不断消逝着,又不断新生着。 读到第四页的最末两行:“我已经一点也不觉到铁门冷了,不过我还能闻到耀眼的冷的气味。”看到这里,我把书合上了,好像福克纳老头拍着我的肩膀说:行了,小伙子,不用再读了!我立即明白了我应该高举起 “高密东北乡”这面大旗。把那里的土地、河流、树木、庄稼、花鸟虫鱼、痴男浪女、地痞流氓、英雄好汉……统统写进我的小说,创建一个文学共和国。 从此后,我再也不必为找不到要写的东西而发愁,而是要为写不过来而发愁了。03 米哈依尔·肖洛霍夫196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为什么好的小说,在读的过程当中仿佛能闻到气味?我们读肖洛霍夫的顿河描写,夜晚去捕鱼,仿佛感觉到水的腥冷,感觉到鱼鳞沾到身上,闻到腥味。 作家写作的时候调动了自身的或者人物全部的感官,他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联想全部调动起来了,全方位、立体化的。小说就产生了力量、说服力。即便是虚构的故事,也色、香、味俱全。04 川端康成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15年前冬天里的一个深夜,当我从川端康成的《雪国》里,读到“一只黑色的秋田狗蹲在那里的一块踏石上,久久地舔着热水”这样一个句子时,一幅生动的画面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激动不安,兴奋无比。我明白了什么是小说,我知道了我应该写什么,也知道了应该怎样写。这样一句话,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照亮了我前进的道路。我已经顾不上把《雪国》读完,放下书,我就抓起了自己的笔。05 巴勃罗·聂鲁达197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现在是半夜,京师学堂里悄无声息,窗外的鹊巢里喜鹊在呓语。我用沾了清水的绒布擦拭 你 的 铜像、擦拭鼻子眼窝与耳轮。月光如水,送来美洲的孤独与记忆,弯腰时我听你冷笑,抬头时你面带微笑。仿佛我是铜像,而你是铸造铜像的匠人。不是我擦拭你的脸,而是你点燃我的心……06 加西亚·马尔克斯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我认为,《百年孤独》这部标志着拉美文学高峰的巨著,具有骇世惊俗的艺术力量和思想力量。它最初使我震惊的是那些颠倒时空秩序、交叉生命世界、极度渲染夸张的艺术手法,但经过认真思索之后,才发现,艺术上的东西,总是表层。《百年孤独》值得借鉴的,是马尔克斯的哲学思想,是他独特的认识世界、认识人类的方式。我认为他在用一颗悲怆的心灵,去寻找拉美迷失的温暖的精神的家园。他认为世界是一个轮回,在广阔无垠的宇宙中,人的位置十分的渺小。他站在一个非常的高峰,充满同情地鸟瞰这纷纷攘攘的人类世界。07 大江健三郎199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大江先生毫无疑问是 我 的 老师。无论是从做人方面还是从艺术方面,他都值得我终生学习。他总是表现得那样谦虚。他毫无疑问是大师,但他总是把自己看得很低。 他紧张、拘谨、执着、认真,总是怕给别人添麻烦,总是处处为他人着想。因此,每跟他接触一次,心中就增添几分对他的敬意,同时也会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08 君特·格拉斯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我把打铁的经历写进 了 小 说《透明的红萝卜》,我在《铁皮鼓》里发现了凿石碑的。好的小说里总是有作家的童年,读者的童年。期望我的尖叫能让碎玻璃复原,在一个黄昏我进入一个动乱后的城市,我流着眼泪尖叫,所有的碎玻璃飞起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像饥饿的蜜蜂归巢不留半点痕迹。有一个调皮的少年踩着玻璃碎屑不放,玻璃穿透了他的脚掌和鞋子,伤口很大但瞬间平复,没有一丝血迹。朱老师的眼镜片从三十里外的车厢里,从路边的阴沟里飞来,与他的镜框团圆。09 奥尔罕·帕慕克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雪,无处 不 在 的雪,变幻不定的雪。是小说《雪》中最大的象征符号。雪无处不在,人物在雪中活动,爱情和阴谋在雪中孕育,思想在雪中运行。雪制造了小城里扑朔迷离、变幻莫测的氛围。这里的人,这里的物,包括一条狗,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帕慕克在书中数百处写了雪,但每一笔都很朴实。每一笔写的都是雪,但因为他的雪都与心境、感受密切结合着写,他的雪就具有了生命,象征也就因此而产生。写过雪的作家成千上万,但能把雪写得如此丰富,帕慕克是第一人。10 巴尔加斯·略萨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秘鲁作家 巴 尔 加斯·略萨的长篇小说,让我第一次认识到小说结 构 的 问题。像《世界末日之战》《绿房子》等这些小说,它们都有不一样的结构。也就是说,他是在这方面花了大力气的,在这方面费尽了心思,殚精竭虑地在小说结构上做出努力。他有些小说的结构已经完全与内容水乳交融,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没有这样的结构,就没有这部小说;反过来呢,没有小说故事,也就不会产生这样奇妙的艺术上的佳构。 去开辟自己的世界 莫言表示,对他的创作影响最大的两部著作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但是,他反思到:“加西亚·马尔克斯和福克纳无疑是两座灼热的高炉,而我是冰块。因此,我对自己说,逃离这两个高炉,去开辟自己的世界!” 莫言认为,真正的借鉴是不留痕迹的。福克纳对邮票大的故乡小镇,他的杰弗生镇,加西亚·马尔克斯之于马贡多镇,都是立足一点,深入核心,然后获得通向世界的证件,获得聆听宇宙音乐的耳朵。一个作家如果想在作品中包罗万象,势必浮浅。地区主义在空间上是有限的,在时间上则是无限的;地方主义在时间上是有限的,在空间上则是无限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和福克纳都是地区主义,因此都生动地体现了人类灵魂家园的草创和毁弃的历史,都显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螺旋状轨道。因此,他们是大家气象,是恢宏的哲学风度的著作家,而不是浅薄、猎奇的、通俗的小说匠。 莫言坦言:“我想,我如果不能去创造一个、开辟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地区,我就永远不能具有自己的特色。我如果无法深入进我的只能供我生长的土壤,我的根就无法发达、蓬松。我如果继续迷恋长翅膀老头、坐床单升天之类鬼奇细节,我就死了。我想:一、树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对人生的看法;二、开辟一个属于自己领域的阵地;三、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物体系;四、形成一套属于自己的叙述风格。这些是我不死的保障。”(曹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