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艺20240130期 第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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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20年后再谈武侠史诗大片《卧虎藏龙》

编者按:在华人导演中,李安绝对是一个标杆性的人物,他在西方视镜和东方语境的交织中游刃有余地融合、穿梭,两种不同文化造就了李安与众不同的视野与气质。《卧虎藏龙》是华语电影历史上第一部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的电影,他在《十年一觉电影梦》中提到,《卧虎藏龙》是自然发展的结果。如今20年过去了,当李安再次谈及这部影片时,又多了几分唏嘘和感慨。 《卧虎藏龙》讲述了两位武术大师(周润发和杨紫琼饰)、一个叛逆总督的女儿 (章子怡饰)和一把传奇宝剑的故事,这也是李安“实现童年梦想”的尝试。这部电影融合了他成长过程中喜欢的低俗武侠电影和小说,以及他作为电影人所熟知的细致入微的角色和故事情节——正如李安所说的“理智与情感,但也有海扁王”。 “我从小就有这样的幻想。”这位奥斯卡获奖导演说。“我喜欢这类型游戏,也有不喜欢的地方。我想,‘哦,它应该是这样的。这样,那样会更好看。’所以我脑子里有很多东西。”他笑着补充道:“这部电影把我梦想的一切都放进了一个罐子里。” 这样一来,李安开创了一个在中国文化中有着悠久历史和根深蒂固传统的流派。(《卧虎藏龙》以20世纪40年代的一部武侠小说为蓝本,向《侠女》和《大醉侠》等经典武侠电影表达了明确的敬意。)这也是这部电影如此具有挑战性的另一个原因,李安表示,他雄心勃勃的概念在当时是非常不寻常的。“我喜欢这种类型。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困难所在。”李安解释道。“比如,‘你是想打架……还是想演戏剧?’我都想要。正因为如此,我没有意识到我正在把一部b级电影升级为a级电影。你应该疯狂,疯狂。我在打磨一些真正受限和精炼的东西。” 的确,《卧虎藏龙》是一部既浪漫又辛酸的动作片,主题涉及情感压抑(周润发饰演的李慕白和杨紫琼饰演的俞秀莲维系着无言的爱情,但却从未付诸行动)、社会角色和期望(章子怡饰演的玉娇龙面临着包管婚姻,但却秘密练习武术,梦想冒险),以及过去的罪恶(大反派碧眼狐狸,杀了慕白的师父)。 “中国武术不仅仅是武术。”李安说。“这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哲学,是人类如何与自然相处的方式。我真的很想把这一点融入剧情和电影中的一切。” 但这并不是说电影省略了打斗场面。至少,《卧虎藏龙》中有一场动作戏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经典标志性镜头:李慕白和玉娇龙在竹林上的一场剑战,这是李安几十年来的“幻想”之一。据导演说,这一系列的拍摄花了两周时间,是“到目前为止最难完成的一件事”。“最难做到的就是轻盈。”李安回忆道。“人们不会飞。你想让它们失重,要模仿这种轻盈,需要很大的力量。当事情看起来轻松时,那才是最难的。” 周润发和章子怡花了两周时间在树梢上,吊在起重机上的电线上。“这很危险。”李安说。“你把周润发吊在竹林的上空,这挺吓人的。在我们放他下来之后,在他动作完成之后,吊车只是滑动了一下。我当时想,‘天哪——上帝保佑我们’。”他笑着补充道。 李安与香港著名动作指导袁和平(当时刚从《黑客帝国》中结束)合作,以实现他对武术场景的设想。至少可以说,这不是一个顺利的过程。李安对武侠电影中的技巧并不熟悉 (“我试着排练过,事实证明……他们几乎都是当场做的。”他说),并且希望动作场面能与电影其余部分的戏剧性高度相匹配。他给袁和平安排的是“非常好的演员”,而不是特技演员,”我谈到了表演,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麻烦。”李安回忆说。 “当演员打架时,我把它当作一场对话,一场口头戏剧。”这位导演说。“这是一种关系,一种发展,一种冲突。所以(袁)不能只设计最吸引人的打戏,这是他所做的。我们都得做出很多牺牲。有时我不得不牺牲戏剧效果,而他不得不牺牲漂亮的动作来换取戏剧效果。” “我没能做我想做的事。”他笑着补充道。“事实证明,我可以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但主要是(袁)做设计,我选择适合电影的东西。我会说,‘我喜欢这个,我不喜欢那个,这个不适合这个角色。’通常,他们并不在乎,看起来好的,他们就去做。所以他也会被束缚住。” 尽管如此,李仍然非常尊重袁和平和他的团队,并在这些年后仍然敬畏他们的技术。 “我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不仅仅是动作设计,还有纯粹的电影制作。”李安说。“什么对电影有用,什么对电影的感觉,什么对镜头的移动,什么对剪辑,等等。我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来了解他们在做什么,以及他们在寻找什么。我学会了尊重他们,我仍然试图把他们的做法(带到我的电影中)。” 《卧虎藏龙》的制作也改变了李安对武术作为一种流派和艺术形式的观念。“这部功夫片,在我看了几个月之后,我意识到它其实是一部音乐剧。”他回忆道。“打斗就相当于唱歌跳舞,这里面有一种纯真。你暂时把逻辑放在一边,回到童年的幻想世界。” 李安认为,正是这种好奇和纯真推动了这部电影的成功。尽管《卧虎藏龙》在亚洲市场反响平平,但它却凭借口碑的良好势头,最终获得了多项大奖(包括10项奥斯卡提名,其中包括最佳影片和4项大奖),出人意料地在西方市场取得了巨大的票房成功。该片在北美的票房收入超过1.28亿美元,在美国票房收入最高的非英语电影中遥遥领先。 “这是很神奇的。”李安反思道。“我认为它之所以能在这个最佳拍摄地打动西方,是因为它对这种类型的电影并不熟悉。可以说,这打击了我们的天真,因为它是新鲜的。在2000年,世界和今天不太一样。我认为当时的气氛非常友好,而且武侠片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在西方是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它能脱颖而出,我想我只是遇上了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 《卧虎藏龙》的成功也为《寄生虫》等电影在美国票房和颁奖典礼上的胜利铺平了道路。至少,李安肯定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我说,这与我无关,那就太虚伪了。”他笑着说。“但我觉得这不是我的功劳,因为每个人都在帮忙。有人为我铺平了道路,许多电影人为那部电影铺平了道路,而那部电影也为许多新的电影人铺平了道路。我们是一个大家庭,我们是一个电影社区。” 而这一遗产只会增加他看到童年幻想得到实现、他痛苦的工作得到回报的喜悦,这在20年后仍能产生强烈的共鸣。 “这是一种让你感觉很棒的东西,就像生活值得过下去一样。”谈到《卧虎藏龙》的成功,李安说。“在现实生活之外或之下,有一些想象可能更真实。《卧虎藏龙》真的把人们团结在一起,不是以一种理性的方式,而是发自内心的。这是幻想,但很有意义。这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然而,《卧虎藏龙》的广泛吸引力也引发了一场争议,一些人抱怨说,这部电影只不过是迎合美国人钱袋的功夫电影好莱坞化的淡化版。毕业于纽约大学电影学院的李安回应说,当他拍摄《卧虎藏龙》时,他考虑的是美国和中国的观众,他的同胞永远是他最关心的。 有人问:让中国和美国的编剧共同创作《卧虎藏龙》的剧本是不是很困难?李安回答说,这花了好几个月。詹姆斯·夏慕斯看不懂王度庐的书,因为它是用普通话写的。我们(李安和两位中国编剧王蕙玲、蔡国荣)翻译后寄给他,然后夏慕斯重写了它。在那之后,我们把它带回中国编剧那里进行修改。然后我们又为夏慕斯翻译了一遍。他会提出建议,我们会说,“但中国人不会那样说话。我们喜欢这个想法,但是用中文怎么说呢?”那我们就得重新写一遍。 一些武术迷抱怨说,《卧虎藏龙》与成龙的《醉拳》和李连杰的《黄飞鸿》等香港电影太不一样了。李安认为,最近的香港武侠片强调的是打斗——非常精彩,但是没有给角色或其他东西留下太多的空间。我认为《卧虎藏龙》更接近中国人对武术真正意义的理解。它是一种情感工具,关于理智与情感,关于正义,关于情感纠葛。它讲故事,令人揪心。在浮华、快节奏、高度商业化的香港电影业,这些东西已经逐渐被稀释——这个行业正在远离中国文化。它更多的是热爱。(摘编自公众号《弧光电影艺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