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艺20240130期 第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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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家乡》:多重影像空间的同一指归

2020年,是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胜利之年。《我和我的家乡》努力讲好城乡脱贫迎小康的故事,展现 “小康电影”的新景观,探索了拓展新主流电影的可能性。此片将5个相对独立又主题统一的故事置于不同时期的东西部、城乡地理空间,借由离乡、思乡、返乡的情感延伸将其营建为惠农政策和农村新面貌的展示空间、人文空间,并在后疫情时期劫后重生和节庆狂欢氛围的助力下,唤起观众对家国一体价值观的有效认同。“诗是吾家事” 作为献礼片、集锦片和主旋律电影向新主流电影过渡的节点性作品,《我和我的家乡》在整体创意、导演风格、情感机制上均表现出承续发扬意味。该片因循历史、主流思想以及艺术与商业结合的新影像书写思路,延续《建国大业》的群星模式、《我和我的祖国》的段落叙述、衔接机理和平民视角,选择东西南北中、不同地理空间的历史本文,让观众在每个小故事的笑与泪中起起伏伏。尽管在各篇章的本文书写、组成上缺少一个更合理的串联模式,没能以更加生动、紧密而有深度的连接、说明方式让人看完最后一个故事,不再需要对剧情进行一次认真回忆,才能记得第一个故事的内容。但每个单元却比较鲜活、生动,形神兼备,有助于我们更广泛、深入地了解、观察和思考人生,感受个体与时代命运的共振。 从《北京好人》伺机插入的犯罪元素、《天上掉下个UFO》铺陈的奇幻探案风格、《最后一课》对保守价值观时代的怀念和特工感营造,到相同或相似的角色、情节、道具设置和彩蛋设计,比如张北京的奥运应援帽、性格错置的“沈马组合”、UFO篇露天电影戏中戏,各篇章与导演前作、本系列前作形成互文,彰显谐趣的同时,又由于相似的剧作结构和喜剧框架而使表意系统更为整一,并在情感反差的驱动下,将荒诞而温情的骗局故事推向更高层次的共情。 相比于《我和我的祖国》“历史瞬向、全民记忆、迎头相撞”的基调,《我和我的家乡》更倾向于对相似背景人群共同记忆的唤起,“家乡”成为一部分人共同记忆的特色化标签。5段以空间为轴并置的故事分别对应农村全民医保、以科技发展带动乡村特色旅游、歌颂最美乡村教师、鼓励年轻人回乡支援建设、精准扶贫等政策或事件,在叙事上运用“以小博大”的技巧。在家乡风貌日新月异的发展中,观众看到的是每个人对于家乡不忘初心的守护,在舍与得之间,割舍个人的小“得”而换来家乡巨变。在故事的演绎和讲述上,这部电影作品选择叙写日常生活中一直存在,却极易被忽视的出租车司机、民间发明家、乡村教师、带货主播和治沙模范、扶贫干部等,以及他们为老百姓所做的点点滴滴,这些每天都可能会发生在我们身边,却又被热门、八卦新闻“掩盖”下的真实生活和温暖的生命。 而在叙事本文的内里,作为本文叙事、书写、阐述中心的人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个村的人,覆盖我们国家东、南、西、北、中各个地域。“诗是吾家事。”为了帮助老教师建构记忆拼图,村里人全员出动,建构了老教师记忆中的20世纪90年代和诗意;为了帮助马亮解决家庭问题,一个村子的人都可以“变成”俄罗斯人……现代社会越来越多的人奉行个人主义,越来越强调自我意识,人际关系淡薄,但是在“我和我的家乡”,天下清景,不择贤愚而与之,功利和理性还是让位于血缘、地缘、责任、家国等温暖的感性元素。风景和人:何以为家乡 影片不仅用比较多样的叙事方式讲述故事,而且以生动展现人物形象的影像表达和精彩的演员表演,摹写中国社会各个阶层的现实生活,特别是城乡劳动阶层的生活状态与情感世界,讲述农村和“家乡”故事,感召和激励更多的人关注以至参与到新的农村和社会建设中。描写家乡风景和人,折射一个时代的历史风云,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以颇有个性的影像表达,在拉近与观众距离的同时,也用感性的方式深度感受并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 电影开端,流淌的水道映现在画面中央,接着是即将成熟的麦子,和在麦田中劳作的农民和稻草人,乡间公路蜿蜒曲折,路上的汽车驶向远方。此举并非偶然,而是暗示了影片中的故事,虽然空间地点不一,但是都关联坐落于祖国大地的农村,而且寓蕴着乡音、乡亲、乡情、乡愁。 《我和我的家乡》是写家乡发展过程中人悲欢离合的戏,细腻的人物刻画因演员的表演而精彩,其中范伟的表现无疑是与人物契合度最高的。在老年、痴呆状态、青年、清醒状态的交错递进中,演员用举重若轻的表演呈现富有情感张力的主旋律诉求,并试图引申至对“记忆”与“时间”、个体心理困境与社会发展等严肃的哲学或社会命题的观照。如此悲喜交加的演绎也是全片的气口,令观众持续高亢的精神适当松弛,为后续篇章蓄势。 总的来说,《我和我的家乡》的表演虽有脱口秀和小品化的特点,部分明星利用率和角色效度间存在偏差,有明星戏外人设消解剧中人物身份的可能,但片中不少人物的塑造仍有着较大的探索色彩和现实深度。它之所以生动可感是因为似有若无间展露出人的“小我”一面,比如《最后一课》里大家不愿将自家房子贡献出来做重建基地却共同推选改造蚕房;《神笔马亮》中妻子宁可落得“悍妇”之名也要阻拦丈夫下乡等。这些人之常情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从日常生活空间到魔弹式银幕空间的断裂感。表面与错觉:“小康电影”的新景观 影片的故事展现涉及实证美学和乐感美学的不同审美语感,采用风格各异的电影技巧和笑中带泪的喜剧表达方式,由一种纯正、欢快、轻盈的叙事基调进行串联,“好山好水好风光”的《我的祖国》等清脆悦耳的名曲,让影片一扫沉重阴郁的气息。更重要的是,选择家乡的大主题,它表面上写的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你、我心中的“家乡”,是有父母的地方、生我养我的地方,和一辈子能常回去的地方,实际上写置身今日中国农村扶贫攻坚和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中的中国人,他们修路、支教、抗沙、扶贫,努力为祖国的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写农民走进新时代之后,对于小康之家和小康社会不断深化认识与参与的过程。而且,在电影的实证美学和浪漫主义乐感美学合二为一的背后,家国同源,展现与老百姓日常生活相关的方方面面,平民化的视角人物、心灵风景的影像表达和在制作模式、美学形态上的呈现,让影片有了较为深刻的现实主义内蕴,真挚而富有魅力。 《北京好人》延续《我和我的祖国》中《北京你好》的张北京在北京的故事,视角位移,写尽了一名真实生活中的农民工在城市的辛酸。最让人感动的是,哪怕张北京交了钱,表舅也毅然决然地让张北京把钱退了,留给张北京一个坚定的背影。这是一个农民工的卑微和骨气,是一个表舅对外甥的体谅,更是城乡中国社会快速发展变化下个体生命走向昂扬、感奋的信心和感受。 除内容似怨似喜的《北京好人》外,历尽心路看尽人情沧桑的《最后一课》和《回乡之路》也令人印象深刻。张一白曾感慨:穿越一座座架在高山上的高架桥,本身可能没什么,但当你看过电影里的故事,两个村子直线距离一公里却要走一天,你就能感受到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改变。《天上掉下个UFO》《神笔马亮》貌似最具戏剧性,实则亦有写实质素支撑。确实,看完全片,你会惊觉各单元在表面呈现上不那么协调,却仍然有一种解剖刀似的“力量”感。回到家乡最大的感受就是每个人都是亲人,对家乡的眷念和热爱仿佛成为人人如影随行,挥之难去的情感核心。尽管我们以为它属于过去了,但过去的事,岂能尽如人意或任由时间与地理距离深深埋葬起来,被掩藏的情感和种子发芽生长往往会成为为国家建设、经济发展、文化振兴而迈向前方的驱动力。 影片在展现电影实证美学及其功能特点的同时,积极融入近年短视频的流行及其互通互联时代新的审美语感。随着媒介手段的革新,横屏和竖屏进一步融合与应用,短视频带来竖屏发展的新时代。《我和我的家乡》采取集锦片方式将二者结合,数字时代快速变化,连接外部世界的新方式并非错觉,它的表现是实在而又微妙的。这也是一次电影美学形态和影像空间的创作新尝试。另外,受新冠疫情影响而延后于国庆/中秋档集中献映的各片之间,也形成了一种有趣的错位互联,比如彭昱畅分别于《夺冠》和《天上掉下个UFO》篇中饰演“青年黄渤”,又在《一点就到家》中主演回乡创业青年,这既制造了诸如“彭昱畅——特型演员”等网络热点话题,又使得竞技、进取、纯真等精神品质在贯连的现象性影像空间中率性流动,构成独特的精神扶贫锚点。 作为已经成为特别不容忽视的存在的 “小康电影”,《我和我的家乡》成功展现城乡中国普通人的故事和心灵的“风景”,抒发着全民的家国情怀。人生梦想,无言的痛楚和灵性的启发,未必会以错觉消解社会的意义、立场的实在性。人生的丰饶、奇妙、美好与积存心头的期待和积极,包含在泪点和高潮依次到来中,更蕴含在民族复兴、国家自强与现代化建设的山乡巨变里,自成一格。(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研究所所长、研究员)